戒煙

忘記多久沒有打開窗，窗子有點緊，唐梅微微用力，小心翼翼。窗框散落一片灰塵，唐梅沒有退避。


灰塵滿面，趕緊閉起眼睛，淚水慢慢滲出。

唐梅揉着面，拭乾淚水，看着窗外風光。馬路傳來汽車聲，如此熟悉，唐梅聽得出神。

唐梅喜歡 N 區的舊房子，五層樓，舊式升降機，木框窗，樓下是家庭式商舖。冰室的咖啡香、洗衣店的蒸氣味，有家的溫暖。

業主是同事的姨丈，一位退休老師，有着城市人欠缺的儒雅。

老先生與唐梅有緣，知道她在 H 埠沒有親人，願意留下家具與盆栽，還更換房子的空調。唐梅滿懷感激，視家裡一草一木如珍寶，做它們的奴婢。

房子天花很高，客廳正中央掛着古老吊扇，米黃色，不知陪着老先生渡過多少個炎夏。吊扇補養得宜，依舊老當益壯。

一個人，房子顯得空洞，窗外的汽車聲、嘈雜聲，被無形放大。唐梅在家時，喜歡打開所有窗子，讓聲音與氣味進來。沒有規律的聲音，充滿安全感。

一個人，自給自足，得意自在，直至他再度出現。

兩個人，房子變小了，窗子關上了，聲音與氣味不能隨意進來。房子被他的味道侵佔，還有這個討厭與迷戀的香煙味。

他討厭汽車聲，討厭灰塵，討厭對面街黑膠唱片古董店傳來的古老音樂，要求關窗。

他討厭木板床，買來的床褥，厚度跟木床高度，平分秋色。躺在床上看天花，吊燈的影子有如雄鷹，張牙舞爪。

多久沒抽煙？應該是回來 H 埠開始。沒有他，沒有煙，自然而然不再抽。他追過來，經已是一年後的事。

唐梅愛他，迷戀他。他有着懾人心魄的魅力。

他抽煙，唐梅跟着抽，喜歡抽他抽過的香煙，像親吻一樣，有着醉人的浪漫。

他愛唐梅，欣賞唐梅的聰慧，享受唐梅的順從。唐梅抽他抽過的香煙，喝他喝過的紅酒，他感覺超然。他是真心的，卻不能被唐梅擁有，妻兒每天等着他。

只要他是真心的，其他都不重要。

每一個情人節、感恩節、聖誕節與除夕，唐梅一個人吃晚餐。一杯紅酒，一盒巧克力糖，一件精緻牛油蛋糕，他送來的食物，她獨自享用。

某個年頭的情人節，唐梅受不了，把紅酒、巧克力糖與牛油蛋糕掉進垃圾桶。她生氣了，點起香煙，他留下的香煙。

電視螢幕傳來政府的戒煙廣告，唐梅弄熄香煙，把剩下的香煙與煙灰缸掉進垃圾桶。是時候，戒掉不良習慣，包括他。

唐梅靜靜離開，回到 H 埠分公司。一切運行順暢，沒有紅酒，沒有巧克力糖，沒有牛油蛋糕，沒有香煙，沒有他，唐梅找回自己。

他到了 H 埠，沒有說原因，搬進唐梅的房子。唐梅沒有說甚麽，沒有問甚麽。

唐梅再次抽他抽過的香煙，喝他喝過的紅酒，與他牽着手入睡。一切如舊，只是場景改變，由 B 埠變為 H 埠。

沒有香煙的日子，像光影般流逝。

某日，他離開了。

留下字條： 戒掉我吧！我比香煙更危險！

唐梅打開家裡的窗，汽車聲、嘈雜聲、灰塵、咖啡香、蒸氣味與古老音樂，再度自由進出。
唐梅呆呆看着窗外。

門鈴響起，是搬運公司派人來，搬走巨大的牀褥。

搬運工人自言自語：「牀褥還是新的。」

唐梅點頭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