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事發生在1979年,我當時唸小三,事情充滿巧合,令人無法忘記。故事男主角王國仁,是個警察,是鳳表姐的男友。
我父親是個中樂師,沒有不良嗜好,是個好爸爸。母親在長沙灣當紡織廠逢盤女工,是個不折不扣能撐半邊天的好媽媽。
我們一家四口租住九龍城一楝唐樓兩間相連的細房。我雖然跟哥哥住在同一間,因為哥哥是準備考大學的高中生,功課忙碌,除了睡覺或不在的時候,我才可以呆在房間裡。
我沒有不高興,我與哥哥相距十年,是父母一次歡愉後的意外產物。我似父親,喜歡音樂,坐不定,唐樓面積大,一屋五伙,只有我一個小孩,不愁走動的地方。
我們居住的環境應該是同區最寬敞的,樓上五、六樓是一屋八伙,孩子多,經常聽到大人為孩子的爭吵聲。
二房東住在頭房,最大的房間。兩夫婦非常善良,房東太太自資接駁了電話,放在大廳,方便住客使用。大廳還有一架有門的20吋電視。黃昏時,房東夫婦會一邊吃晚飯一邊看電視。我自然不會錯失良機,用電視送飯。
尾房是姨母與兩位表姐同住。姨丈五年前肺癌去世。姨丈過身後,一家經濟出現問題,母親租下當時空出的尾房,讓母女三人搬進來,兩家人互相照應。外祖父母很早便去世,母親只有一位姐姐,感情至深。
雲表姐與鳳表姐,相隔三年。鳳表姐當年十九歲,在荃灣當製衣廠車版女工,工頭正是雲表姐。雲表姐非常顧家,姨母慢慢從喪夫之痛恢復過來。
最後一間中房,以前住着一家三口,男的是小學老師,孩子比我小三歲。三年前,搬到沙田。空着的房間租給一位警察,就是故事的主人翁,王國仁。
“好仔唔當差。”仁哥哥搬進來不久,我聽見姨母跟母親偷偷地說。“一屋女的,怎可以租給一個單身男人,而且還要是差佬。”
母親安慰姨母,“今時不同往日,現在不是有甚麽ICAC嗎?聽說是房東的遠房親戚,剛調來九龍城差館,就近返工。”母親盡情發揮她的說服力,“我看他斯斯文文,聽房東說,他不煙不酒,不嫖不賭,是個孤兒,從小自食其力,供自己讀完中學,是個好仔。
”
“阿雲,我不擔心,我擔心阿鳳,他對阿鳳特別殷勤。我見他們經常有講有笑,實在放心不下。”姨母皺着眉頭。
“姐姐,兒女自有兒女福,阿鳳都十九歲,拿了成人身分證,我們做父母的,經已管不來。”母親輕拍姨母的肩頭,安慰着。自此,我常常聽見姨母的嘆氣聲,姨母的笑容越來越少。
我不明白為甚麼姨母不喜歡仁哥哥,他對周圍的人很好。他經常買一大堆水果回來,分給大家吃。他會主動幫忙解決房子的水電難題,我家的收音機、鬧鐘壞了,都是他幫忙修理。
有一次打颱風,掛在窗外的電視機天線吹走了,他自掏腰包買新的回來安裝,讓大家可以繼續看電視。
仁哥哥很疼我,他會幫忙購買我學校每月分發的兩本教堂慈善募捐券,一本五張,每張二元,不用父親額外負擔。
他是我的補習老師,親哥哥沒空教我做功課,仁哥哥會主動幫忙。我們是好朋友,我是他的忠實聽眾,他會向我傾訴心事。
“高磊,你要用功讀書,將來要讀大學。”一日,仁哥哥跟我說。“仁哥哥很艱難才讀完中學,無本事考幫辦,前途有限。”仁哥哥停下來,嘆了一口氣,繼續自言自語。
“磊仔,我喜歡你鳳表姐,我是真心的。我會努力儲錢跟她結婚。我會努力工作,升上沙展後,我會馬上向她求婚。”
我知道鳳表姐同樣喜歡仁哥哥,我希望他們可以結婚,我希望仁哥哥是我的家人。
不久,鳳表姐不顧姨母的反對,決定跟仁哥哥公開談戀愛。母親勸姨母不要反應過激,逼走小情侶。姨母無奈接受,只是眉頭比前皺得更緊。
仁哥哥是個武癡,有一天他興奮地跟我說,“磊仔,城寨的張師傅終於肯收我為徒。他觀察了四年,終於相信我是個好人,教我神打。”“磊仔,不是誰都可以學神打,心術不正的人學神打會遭天打雷劈。”
當時,我不甚了了,搔頭摸耳地問,“仁哥哥,甚麽是神打,是功夫嗎?為甚麼要學?”
我記得當時仁哥哥是這樣解釋,“磊仔,很多人誤會神打是邪門妖術,我實在太好奇,很想親身體驗,看看是否真的刀槍不入。”
仁哥哥興致勃勃繼續偉論,“當差初期已心思思想學,張師傅說要觀察我一段時間,才決定是否傳授給我。”他越說越興奮,“想不到,一等便是四年,終能感動他收我為徒。”
我聽得一頭霧水,稚氣地問,“仁哥哥,學來有甚麽用?”仁哥哥沒有直接答,他簡單說了一句,“我是個武癡,甚麽功夫也想見識、見識。”
一年後,一天放學回家。我聽見仁哥哥房間裡傳出鳳表姐與他的爭吵聲,鳳表姐生氣地說:“你根本不想跟我結婚。”
仁哥哥有點不耐煩,“我說過多少次,明年升職後,我們可以馬上結婚,申請宿舍。”仁哥哥聲線提高,繼續說,“我不明白妳為甚麼不信我,一年,再等一年,我們便可以有自己的天地,為甚麼妳這樣沒耐性?”
鳳表姐怒氣沖沖拉開仁哥哥的房門,走回自己的房間。隔了一回,仁哥哥走出來準備上班。他走到鳳表姐的房門前,心平氣和地說,“阿鳳,這星期是冬防更,時間很亂,可能有幾日不能回來。妳不要生氣,待我回來慢慢商量。”
仁哥哥離開前,跟我說,“磊仔,你表姐在生氣,千萬別惹她。”現在,我還清楚記得他向我伸舌頭,扮鬼臉的樣子。
過了兩天,同樣放學回家,房東太太跟我說,“磊仔,你今天跟我們吃晚飯,大人今晚不能回家照顧你們。”
我第一時間問,“為甚麼?”房東太太唯唯諾諾地答,“磊仔,你鳳表姐出了事,她現在很危險,大人都趕到醫院,聽說經已救不回來。”
我無法聽得明白,“為甚麼鳳表姐要入醫院,救不回來是甚麽意思?”房東太太沒有理會我,自言自語走回厨房準備晚餐。我穩隱隱約約聽見她跟房東說,“現在女孩子真膽大,一個人去城寨落仔,終於出事。”
我糊里糊塗,哥哥仍未放學回家,我第一次覺得房子靜得可怕。
吃飯時,電視機新聞報告,「今日下午三時,九龍城一間金行發生搶劫案,賊人與巡邏警察駁火,一位年輕警務人員中彈殉職,…。」電視機畫面打出警員的照片,我手中的飯碗掉在地上,滿地都是飯。相中人正是仁哥哥。
我聽見房東太太叫出聲來,“天呀!發生甚麽事,阿鳳兩點鐘出事,阿仁跟着…。”
春節年初二,雲表姐帶着兒女到我家吃開年飯。鳳表姐出事後兩年,姨母因病去世。母親待雲表姐有如親生女兒,雲表姐結婚,爸爸牽着她的手走進禮堂。雲表姐有兩個兒女,剛好大學畢業。
母親問雲表姐,“阿雲,寶福山的事辦得妥當嗎?”“阿姨,妥當了,兩個雙人位,他們現在住在隔鄰,不愁寂寞,打牌也夠腳。”雲表姐故意輕鬆地說。年邁的母親報以安慰的微笑。
雲表姐始終是舊式人物,重情義。雖然嘴巴怪責仁哥哥害死自己的妹妹,但是每年春秋二祭,她都會到仁哥哥墓前掃墓。去年底,她把父母、妹妹與仁哥哥的骨灰重新安放。鳳表姐與仁哥哥終於可以在一起。
多年來,我經常想起仁哥哥。鳳表姐的死與仁哥哥無關,他不知道鳳表姐懷孕的事,老天爺在開玩笑。同樣我會認為神打只可以對付古代武器,刀槍不入的槍,不是指洋槍。
仁哥哥的故事,更令我成為避孕套的信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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